第8章

    怎么可以让她住吟霜的房间!云鹏十分不乐,却不好发作。看到弄玉一片喜孜孜的样子,他又不忍过拂其意,只得走到那门口来。才到门口,弄玉又止住了他。

“您别先进去,云鹏。这女孩也会唱曲子,你先听她唱一曲,看看比吟霜如何?”云鹏有些诧异,也有些不耐。但是,屋里已响起一阵叮叮咚咚的琴声,好熟悉!接著,一个圆润清脆的歌喉,就袅袅柔柔的唱了起来:“香梦回,才褪红鸳被,重点檀唇胭脂腻,

匆匆挽个抛家髻,这春愁怎替?那新词且寄!”

云鹏猛的一震,这可能吗?他再也按捺不住,大踏步的跨上前去,他一掀帘子,直冲进房。霎时间,他愣住了。在一张椅子上,一个女子白衣白裳白飘带,正抱琴而坐,笑盈盈的面对著他。这不是吟霜,更是何人!

“吟霜!”他沙嗄的喊,不信任的瞪视著她。

吟霜抛下了手里的琴,对著云鹏跪下了,含著泪,她低低的叫:“爷,我回来了。而且,再也不走了!”

云鹏恍然若梦,轻触著吟霜的头发面颊,她丰泽依旧,比卧病前还好看得多。他喃喃的、不解的、困惑的说:

“真是你吗?吟霜?真是你吗?你从那山林里又回来了吗?你不会再变为狐,一去不回吗?”

弄玉从屋外跑进来,带著笑,她也对云鹏跪下了。

“云鹏,请原谅我们。”她说。

“怎么?这是怎么回事?”云鹏更加糊涂了。

“我们欺骗了你,爷。”吟霜说,含笑又含泪。“我并不是白狐,从来就不是一只白狐。”

“那么……”云鹏脑子里乱成了一团。

“是这样,爷。”吟霜接口:“那时候我病得很重,自以为不保。当年汉武帝之妃李夫人,病重而不愿皇帝亲睹,怕憔悴之状,使皇帝不乐。我当时也有同样的想法,而且,爷爱护过深,我深怕让爷目睹我的死亡,会过份伤心,所以,我和姐姐串通好,想出这个办法来。只因为大家都传说我是白狐,我就假托为狐,要归诸山野。事实上,姐姐把我抬往另一栋住宅,买了丫头老妈子侍候著,同时延医诊治。如果我死了,就让姐姐把我私下埋了,你也永不会知道这谜底了。如果我竟然好了,那时,我再回到你身边来,把一切真相告诉你。叨天之幸,经过一年的调养,我真的好了。”
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”云鹏愣愣的说:“在那山野里,我曾经目睹你蜕下的衣衫呢!”

“那也是我们叫葛升去预先布置的,”弄玉说,笑容可掬:“我就知道你一定要亲自去看的!”“原来葛升也是同谋。”

“同谋的多著呢,家人丫头有一半都知道,”弄玉笑得更甜了。“只是瞒著你,当你在那儿朝思暮想的时候,吟霜就和我们只隔著一条胡同呢!那葛升,他虽然参与其事,可是,他至今还怀疑吟霜是白狐呢!”

“我看,关于我是白狐这件事,恐怕一辈子也弄不清楚了,那香绮还在供著我的长生牌位呢!”吟霜也笑著说。

云鹏看看吟霜,又再看看弄玉,看看弄玉,又再看看吟霜,忽然间,他是真的清醒了,也相信了面前的事实,这才感到那份意外的惊喜之情,俯下身子,他一把拥住了面前的两个夫人,大声的说:“在这天地之间,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?还有比我的遭遇更神奇的吗?”还有吗?在这天地之间,多多少少的故事都发生过了,多少离奇的,曲折的,绮丽的,悲哀的……故事,数不胜数,说不胜说。但是,还有比这故事更神奇的吗?一九七一年一月二十二日午后于台北水晶镯

一是腊尽岁残的时候,北边的天气冷得特别早,从立冬开始,天就几乎没放过晴,阴冷阴冷的风,成天飕飕不断的刮著,把所有的人都逼在房子里。腊八那天,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,封住了下乡的小路,也封住了进城的官道。大家更不出门了,何况年节将近,人们都忙著在家腌腊烧煮,准备过年。这种时候的街道总是冷清清的。天飘著雪,寒风凛冽。晚饭时分,天色就完全昏黑了,一般店铺,都提前纷纷打烊,躲在家里围著炉火,吃火爆栗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