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百七十八章 布陷与上钩

    慕荣华余嫣作戏,血海仇小英入瓮。

    岭上来回跑了几趟,出了周身热汗,再回延禧堂时,神情就没有了恭敬,硬梆梆地甩下一番话来:“桐华夫人,国公爷说了,若是夫人不放心将余嫣小姐留在国公府,大可带回家去,太后娘娘那里,自有国公爷去回话,就不劳夫人您操心了。”

    说完满带讥诮地看着桐华,神色里尽是据傲。

    “你!”桐华气急,一口气憋在胸口,险些没有吐血。

    殷妈妈哀叹一声,责备地看了一眼岭上,这小丫头,想是将桐华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兴国公,依兴国公的脾气,自然不会对他人服软,可桐华再怎么说也是夫人的亲戚,将事情闹得这么僵,只怕被有心人听了去,又得编排国公夫人自恃身份,不敬长辈了。

    正想劝解一番,不想却被余嫣接过话头。

    “娘,国公爷与夫人都是宗亲,您虽然是长辈,可也不能违了礼法,我们来得突然,本就失礼在先,再说女儿要在府里叨扰,自然是要先去陪礼的,娘的性子也太急了些。”

    余嫣拉着桐华的衣袖,满是恳求:“太后娘娘的一片慈恩,我们可不能这么辜负了,娘还是消消气吧。”

    殷妈妈也在一旁劝道:“夫人息怒,必是这丫鬟不会说话,才误传了国公爷的意思。”说完一瞪岭上:“还不退下,等会儿看主子怎么罚你。”

    “这可是妈妈你说的,我待会儿可得看看,原花怎么惩罚这等刁奴。”桐华立即顺坡下驴,还不忘用凌厉的目光刺向岭上。

    殷妈妈愣了一愣,心里直骂这女人不识抬举,自己刚才分明就是解围,反被她反咬一口,抓住了把柄,看来这事要善了,只怕不是这么容易了。

    而玉华楼中,洛伊将一枚珠钗插在髻上,一边问着毗昙:“你说太后娘娘让余嫣住在府里,是什么用意?”

    不过就是想给我们找不痛快,还能有什么用意?毗昙这么想着,嘴上却说:“管她有什么用意,若你不开心,两、三日后将人打发回去就行。”

    “你刚才让岭上这么传话,依着我那表舅母的脾气,恐怕是不愿让女儿留在这里了。”洛伊摇了摇头:“毕竟在明面上,她还是我的亲戚,又是长辈,这样也太不敬了些。”

    “无耻之人,才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呢,你等着看吧。”毗昙却不以为然,他话音才落,东珠就上来禀报,说桐华母女到了茶室。

    毗昙得意地挑了挑眉,扶起洛伊:“走吧,我们去看看,这出戏那些人要怎么唱。”

    经过那场重阳宴,洛伊也听万明夫人仔细介绍了一遍姚氏桐华的身世,她的祖父曾得真兴王重用,官至镇国将军,后来在长平一役中死于高句丽人剑下,曾令真兴王扼腕叹息,追封他为长平公,由其嫡长子减等袭爵,为长平候。

    长平公共有四个嫡子,桐华正是他小儿子的嫡出长女,出算是出身名门了。

    只可惜长平候在真平王时,因不容于美室,被治了个欺君之罪,夺爵流放,姚家从那时起,也就渐渐败落了下来,桐华幼时在富贵之家长大,不想到了议亲之时却正逢家族败落,能嫁给居柒夫的堂侄她都尚算高攀,据万明夫人说起,桐华少女时代也是十分温婉知礼、才貌双全的大家闺秀,如今的性子竟然与当初判若两人,想来是因为家族没落,而夫家又并不显赫,以致她心生怨怼。

    当年,她可是极得只召太后亲睐,一度想将桐华配给真骨宗亲,若不是家族落魄,如今又有谁敢小瞧她半分。

    不过洛伊在知道这些之后,并没有对桐华生出半分同情,因此对她的忍耐,也是相当有限的。

    所以当她瞧见满面怒气正襟危坐的舅母时,不过略点了点头,就算是全了礼。

    至于毗昙,干脆视若不见大马金刀地坐于上首,看也没有看维持着高傲到了僵硬的地步,那个可笑的女人一眼。

    气氛十分黯沉。

    余嫣款款起身,就欲在地板上的垫子上行大礼,却被洛伊伸手扶起:“妹妹勿须多礼,快坐着吧,这也不是在宫里,没这么多讲究。”

    余嫣这才松了口气,依然坚持恭身一礼,再次落坐之后,冲洛伊婉然一笑:“国公夫人给小女安排的住处十分幽静,小女很喜欢。”

    这么说来,她是决定要在国公府里小住了,洛伊微微一笑,点了点头:“你喜欢就好,有什么缺的,尽管吩咐丫鬟们,权把这里当自己的家,千万不要拘束。”

    两句客气一说,气氛才有些松弛,只毗昙略带戏谑地扫了一眼余嫣,很是轻视的意味。

    偏偏桐华硬硬地接了一句:“原花想是太忙了,这国公府的丫鬟,调教得一点规矩都没有,只怕我的女儿,吩咐不动她们。”

    一旁侍立的殷妈妈,顿时觉得冷汗满额,偷偷打量着毗昙的脸色,袖子里的手就握紧了。

    洛伊哪里不知道她在说岭上,却装作糊涂:“是哪个丫鬟怠慢了表舅母?”

    桐华冷哼一声,发上的银珠步摇微颤,毫不客气地指着岭上:“就是这个丫鬟,她竟然敢歪曲国公爷的话,对我不敬。”

    这就直接给岭上定了罪,并且十分有歧义,若是岭上并没有歪曲兴国公的话,那么就是兴国公对她不敬了。

    桐华的一身傲骨,还真是令人啧啧生叹呀。

    岭上被这么一指控,也生出一些慌张来,她是秦管家的侄女,又在梅园里当差,虽说只是个三等丫鬟,连玉华楼都进不了的,但府里的丫鬟们见了她,多数都得讨好着,她今日是有些生气,并且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么一个秋风客,再加上兴国公又明显不待见这个客人,方才豁出胆子去给客人脸色瞧,只以为桐华听了这话,怎么也不肯留在国公府的,没想到她竟然当着主子面前,毫不避忌地指责自己。

    心里一慌,气势就虚弱下来,岭上咬着嘴唇上前,“嘭”地一声跪在地上:“夫人恕罪,奴婢并不敢歪曲国公爷的话,那一词一句,的确是国公爷交待的。”

    似乎早料到岭上会这么说,桐华冷冷一笑:“原花看看,这奴婢当着国公爷的面,还敢狡辩呢,国公爷是什么人,怎么会说出那些失礼的话,我是不信的,原花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她想用这样的言语将洛伊的后路堵死,逼她重重惩罚这个丫鬟,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。

    洛伊轻轻一笑:“表舅母别急,且让这丫鬟说完,国公爷也在呢,那话是不是他的原意,一听便知。”

    摆明了就是要将球踢给毗昙,那话是他说的,善后自然也要让他来。

    桐华不置可否,她似乎笃定了,毗昙就算是再怎么嚣张,也不敢承认说了那番话。

    余嫣紧张地看着母亲,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洛伊的神情,至于兴国公,她没有胆量去看,甚至这么避着,都能感到从他身上散发的冷意。

    跪在地上的岭上,狠狠一咬银牙,将那些话又重复了一遍,不过语气温柔了许多,一丝半点的火星都没有。

    桐华冷冷地看着洛伊,等着她开口斥责岭上,并且重重责罚。

    却听见一声低沉:“怎么表舅母认为我这话有什么地方不对?”

    毗昙这才正眼看向桐华,尽管面带微笑,眼里却有冷厉地光芒隐现:“这里是国公府,表舅母贸然来访,本来我是可以拒之门外的……不过念在大家毕竟还是远亲,再加上太后娘娘又有言在先,才请了你们进来,并且妥善安排,不想表舅母自恃是长辈,竟敢用太后娘娘之言威胁本公,本公可是容你叫嚣威胁之人?”

    桐华原以为有太后撑腰,再加上又是长辈,毗昙怎么也不会给她难堪,才敢冷眉横指,不想却碰上了比她还要横的人,一时之间,竟然气极失语。

    “就算是太后娘娘知道了你今天的言辞,只怕也要说你得意忘形,不敬宗亲,更何况我只不过是告诉你,你女儿若是想住,横竖国公府有空院若干,任由她住就是,若你实在是不放心,将女儿带回去也无妨,娘娘那里自有我去交待,这话若还有失礼之处,那请问我要怎么才算有礼?”

    这一番话下来,简直就是逼得桐华无路可退,她但凡还存傲骨,就该拉着女儿拂袖而去,可是她偏偏只是愣怔着,刚才的气势汹汹,顿时憋在心口,发泄也不是,咽下也不是。

    就连余嫣,也是满面涨红,低垂的视线里,只有毗昙青灰色的一角长袍,纹丝不动地垂下,似乎也在轻视着她。

    拂袖而去不难,只是她不甘心,不能只图一时痛快。

    母亲曾经的叮嘱回响在她的耳畔,还有今日亲眼目睹的这番富贵景象。